醫者父母心

曾於2007年1月19日刊登於信報副刊 - 香港家庭醫學學院范婉雯醫生

小時候,母親告訴我,有些人用香爐灰沖水喝來治病,那是迷信,沒有科學根據,很危險的。所以小時候,我以為母親是有科學頭腦的。

我當小學生的時候,久不久也會冒寒,打噴嚏,流着兩條黃鼻涕。通常不用看醫生,三幾天也就好了。偶爾,母親會到藥材舖「執」一劑感冒茶給我喝。她說茶是甘的,不是苦的。我就覺得是苦的,但總會附有口果,一小包青提子乾、或者原粒有核的杏脯乾。她不懂甚麽是冠狀病毒、甲型流感,亦不懂會否有併發症,見我的病情有好轉就算。

我久不久會鬧肚痛。有一次肚痛較為持續,母親問我有否吃錯東西,是不是跟平常一樣,大便了沒有。看似沒有異樣,便叫我試試躺下休息,塗一點萬金油,給我一條熱毛巾蓋在肚子上,觀察一下。結果肚痛漸漸減少,睡醒也就好了。

我自己看西醫的次數實在是很少的。

最嚴重的一次應該是一歲那年,晚上我從上格床掉落地面,砰的一聲,頭着地。母親擔心跌壞我的腦,趕忙揹着我從牛池灣跑到開在啟德的一間診所找醫生。診所已經下了拉摺式的鐵閘,母親大力拍門。但是應門的人說,這樣的急症,醫生幫不上忙,叫她盡快去醫院。母親急得如熱鍋上螞蟻,大汗叠細汗,揹着我跑回頭路,再繼續跑到黃大仙的聖母醫院,也不知道當時我是不是清醒的。醫院為我辦了留院手續,便着她先回家。她並不知道我照了X光沒有,但肯定沒有掃描或磁力共振。幸好,經過一晚觀察,並無大礙,第二天便出院。

總括來說,我的家庭醫生,即是我的母親,主要是運用她有限的常識,部份個人經驗,來為我治病。她懂得觀察,她敢於判斷,也算懂得及時轉介。母親,為家人提供醫療照顧,得到家人的信任,也能做到無病安慰,使我們免了不必要的擔心。在我的標準裏,她是負醫者責任的人。但是,我確定她是沒有科學知識!

我並不是取笑母親。相反,我是很欣賞我的母親。現在,很多人忘記了運用常識(common sense)。為什麽我這樣說?

就舉肚痛一例子來說。很多小朋友、大朋友跟我一樣,都經常鬧肚痛。試多了,自己便知道是腸胃緊張、或者叫腸敏感。

有些人,遇上考試緊張便肚瀉,有些人會便秘。吃錯東西,自己知自己事,又會肚痛。但是其他時間,身體沒有其他不適。多年如是。

現在,很多人即使看了醫生,經過醫生判斷,解釋過是腸敏感,但仍然有疑惑,說﹕「吃了藥便好轉,不吃藥又會再痛」、「如果沒有病,為什麽會痛」、「我沒有緊張,為什麽會痛」。始終都是擔心「腸有事」、懷疑腸癌。更甚者,做完大腸內窺鏡,醫生說沒有問題,仍是堅持「如果沒有病,為什麽會痛」、或者覺得「無法根冶」,長期受因擾。

我們的醫學知識也許是增加了,但是,也同時帶來憂慮。

母親的醫學知識,不用問,一定欠奉。但最重要一點是,母親問我是否有異於平常。那一次肚痛較為持續,先作觀察一下,結果肚痛漸漸減少。情況跟預計吻合,也就不成問題了。

很多人忽略了觀察自己,對自己的身體習慣不夠了解,聽到一些病例,便聯想到怕自己有事。在這個年代,及早求診也是我所提倡的,但是,如果醫生經診斷後說沒事,仍怕醫生走眼,怕醫生誤診,要用自己的方法來判斷病情、判斷醫生,這樣的話,要解決的便不單是身體的問題了。

「醫者父母心」,我期望我的家庭醫生,在掌握知識、積累經驗之外,至少要及得上母親:懂得觀察,敢於判斷,及時轉介,無病安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