社區紓緩治療

曾於2006年8月14日刊登於信報副刊 - 香港家庭醫學學院康天澤醫生

一世紀以前,醫生照顧病者幾乎是從老到幼、生到死也「一手包辦」。隨著醫學進步、科技尖端化、學科專門化,人類自身的關顧也給分門別類起來。近二、三十年,連「死亡」也有「紓緩醫學」(palliative care)專科;但它卻不是以「器官」為本的一門專科,而是與家庭醫學有着相同「全人醫治」(holistic care)的理念。

隨着人口老化,癌症及慢性病較為普遍,需要接受紓緩治療的病人也相繼增加。香港紓緩治療服務主要由公立醫院提供,但約只有一半需要此治療的病人能接受服務,原因是紓緩醫學在香港的普及性不足,以致人們對它認識不多而卻步。

七十歲的陳伯是退休公務員,一向身體壯健,不抽煙不喝酒。他與太太、兒子、媳婦及孫兒一起居住,一家人相處融洽,所謂三代同堂,正是幸福的典範。

前年他久咳咯血,在肺部X光片檢查中發現有陰影,最後證實患上末期肺癌,癌細胞已擴散到肝臟,不能動手術切除。一家人給這個噩耗震撼,經過一段時間才能接受事實。見過腫瘤科醫生,討論過電療及化療的幫助及副作用後,他決定順其自然,不想受那些沒把握的治療煎熬。

他被轉介至紓緩治療部門作跟進,筆者跟他傾談下,知道他起初覺得轉介等於標籤他為「沒得救」,到我部門就是「等死」,感覺被遺棄。他亦表達了對死亡過程痛苦的恐懼,並希望有更多時間與家人相聚。

我向他們解釋,紓緩治療並不是放棄治療,它是可以跟其他治療同步而不矛盾的。紓緩治療的目的,是在病情根治機會顯得渺茫時,把治療的重心,從不顧一切地去殲滅病源,轉到身體、心理及靈性上的關顧,以減輕病者的不適,幫助病者舒服及有尊嚴地過最後的日子,也為家人提供適當的哀悼輔導。

癌病的進展是不能預測的,通常在診斷後都會經過一段穩步向下期,然後再惡化以至死亡。這段邁向死亡的過程是頗長的,病情或有反覆,或有新症狀的出現,身心也痛苦。「紓緩治療家居服務隊」會為體弱而不能到門診的病者作上門覆診,協助家人在家中照顧病者,增加在溫暖及安全的家中共聚的時間與質素,減少面對死亡的焦慮與痛楚。

隨著病情進展,陳伯已日漸消瘦,一走動便感到氣促。擴散至肝臟的腫瘤也影響到腹部積水發脹。我們多了到他家裡,為他調較藥物以減少不適,亦為家人送上支持。每次我們到訪,陳伯都很感激地道謝,他的小孫女也最喜愛撒嬌的躲在爺爺懷中。在適當的時候,我們鼓勵他們一家人開放地與陳伯談論未了的心願,以至死亡及葬禮的事,以及家人日後生活的安排。他們雖然難過流淚,但關係卻是深了。按陳伯的意願,我們幫助他與家人度過最後的日子,沒有痛苦地安詳離世。

參考外國成功推行社區紓緩治療的經驗,紓緩治療團隊包括家庭醫生、護士、社工、臨床心理學家、物理治療師、職業治療師、醫院紓緩治療部、院牧等。家庭醫生憑着其家庭醫學的訓練、全人醫治的理念、對病史及家庭背景的認識、動員社區資源的經驗,肩負協調整個團隊之責,其中最重要的任務是教育大眾。

香港社會對家庭醫學的定位還未落實,還需各方配合,包括教育、政策及運作上的改善,才能令團隊理想的功能實踐出來,為更多有需要的病者提供服務。

建立靈實醫院的司務道教士.習慣在病者臨終時,在床邊為他們唱《詩篇》第二十三篇,其中一節為:「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,也不怕遭害,因為你與我同在……」

我雖然未經歷死亡,但透過與病者在臨終的路上同行,能更深切知道他們的需要,亦對生命有更多認識及反思。